閱讀數 : 57,077 收藏家是文明傳承的火炬手,他們對文化藝術的不懈追求與保護,為延續優秀文化遺產作出不可磨滅的貢獻。而在文明傳承的過程中,獲得審美愉悅與人生感悟,則是對收藏家最大的回饋。 泉州市區的王先生,就是一位生活中十分低調,卻在圈內頗有名氣的收藏家。他的家裡擺滿了琳琅滿目的藏品,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就是一座收納古老中國、述說閩南傳統文化的博物館。 而在這些年代久遠、品類眾多、意蘊深厚的藏品中,各種獅子老物件不一定是最突出、最顯眼的一種,卻最能給王先生帶來人生感悟,而且,藏品中所蘊含的獅文化精神,既伴隨著泉州人勇闖南洋,又與“下南洋”這段歷史中的文化交融異曲同工,遙相呼應。 收藏 從獅文化中感悟人生 王先生對獅子老物件的收藏,有兩個特點:一是,他所收藏獅子的數量之多與品類之全,在泉州私人收藏界並不多見,幾乎可以用“集大成者”來形容。二是,他對獅子的收藏,既有門頭獅、旗杆獅、案頭獅等獅雕,還有在各種器物上無處不在的獅子元素,如:陶罐蓋子與印章上的獅紐,香爐上的獅頭造型,繡品上的獅子繡像等。 明代劍鞘獅威懾人心 石灣窯對獅萌動喜慶 礦物彩木雕獅美輪美奐 青石鎦金獅靈動可愛 在他的藏品中,我們可以看到不同時期不同風格的獅子造型:昂首闊步的行獅,它們莊嚴威武、矯健剛勁、敦厚沉實,有強烈的感染力;被譽為巔峰之作的蹲獅,它們形象鮮明而強烈,體魄雄偉,氣勢非凡;日漸生活化的石獅子,它們造型寫實,雕工精細,線條流暢,技藝純熟,裝飾意趣更加濃厚;構思精巧的明清獅子,它們刻畫細膩,動感較強,形態多變,裝飾華麗而繁瑣。 神轎的杠口獅氣勢非凡 老宅屋頂獅叱吒風雲 若從功能上區分,我們還可以從眾多藏品中歸納出一條清晰的脈絡:獅子造型藝術從皇宮大院、佛龕神殿逐步走入尋常百姓的生活。從威嚴大氣擺放在古代衙門口的京獅,到民間建築裝飾中無處不見的門獅、屋頂獅,還有安放在橋頭的守橋獅,乃至古代女子閨房門柱上安放的小巧可愛的門頭獅,見證了獅子文化從歷史深處走來,逐步在泉山晉水間落地生根,在尋常人家安家落戶的發展歷程。 明代銅獅威猛強悍 王先生介紹,他對各種獅子造型藝術的收藏,源自對獅文化的認同。擺在院子裡的一隻旗杆獅,深受他的喜愛,獅子身上勇猛、進取的精神,威嚴又不失敦厚的形象,言有盡而意無窮的造型,帶給他美的享受與精神的愉悅,亦可從中感悟人生。 傳承 帶著獅子精神“下南洋” 王先生還從獅子精神,談到了泉州人“下南洋”的歷史。向海而生的泉州人,自古以來就有為了生計不畏艱險、遠涉重洋的傳統。面對困境,他們展現出勇於冒險、愛拼敢贏的品格,與獅子精神高度契合。 內心的強大刻畫在石臼上 王先生正是來自華僑家庭。他的父親與伯父,還在未成年時就因生活所迫而結伴遠渡南洋。那時,他們的父親英年早逝,留下了孤兒寡母,母親無法養活五個子女,只能將兩個最小的孩子分別送給附近的人家與安海的育嬰堂。血脈相連的他們苦苦哀求,卻又無可奈何,因為也只有這樣,才能讓全家人都能生存下去。當此之際,兄弟倆只能忍著悲痛離別家鄉親人,去尋找新的出路。臨走時,他們牢記母親說下的那句話,“一定要發奮圖強,將來找回弟弟妹妹”。 兄弟倆一同出發,歷經千辛萬苦之後,卻走出不同的人生道路。王先生的父親闖蕩印尼、越南之後回國,而他的伯父則定居菲律賓,靠艱苦打拼在當地也算事業有成。然而,畢竟兄弟連心,他們最終還是殊途同歸,一起在家鄉建起了為人所稱道的番客樓,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弟弟妹妹,讓全家人都過上殷實的生活,兌現了對母親的諾言。王先生回憶起20世紀70年代末伯父第一次從菲律賓回國探親的情景,伯父從村口一步一跪,直到家裡的廳堂,母子相擁而泣。此情此景,不禁讓人淚目。 “番客”笑對艱難,在獅子身上也能找到影像。 其實,這不就是泉州先民“下南洋”那段波瀾壯闊歷史中的一個縮影嗎?情系桑梓的李光前、黃奕住、陳永栽等鉅賈大賈,為祖國革命與建設貢獻力量的愛國歸僑,用僑匯給家人帶來生活保障的他鄉遊子……他們不都是帶著一樣的初心出發;他們不也同樣展現出吃苦耐勞的性格和敢於拼搏的精神;在東南亞充滿夢想、機遇與變數的土地上,他們靠著幾代人持之以恆的勤勉與精明,靠著敢為人先的冒險精神,最終成為當地財富的代名詞。而在獲得穩定富裕的生活之後,他們又反哺家鄉,帶動家鄉的發展。 這種精神,也正是獅文化中敢於冒險、艱苦奮鬥與無私奉獻的精神。 融合 傳統與開放的完美結合 獅子本非中國所有,卻成為中華傳統文化中流傳最廣、最受歡迎的動物圖騰之一,在它身上凝聚了睿智、祥瑞、勇猛、協作、奉獻等精神品質。正是文明交流與融合,讓它的形象逐步擺脫兇猛的野性,而被改造成寄託百姓生活理想和精神追求的瑞獸。 泉州人“下南洋”,同樣也是一段文明交融的史詩。一方面,他們不僅將冶煉技術、造船工藝、制瓷方法等技藝帶到異域他鄉,也讓本土的民間信仰、生活禮俗、飲食習慣、戲曲音樂等遠播南洋。另一方面,“下南洋”的歷程,也改變了他們的生活方式與思維習慣,東南亞各地的語言、飲食、風俗等,至今仍廣泛影響泉州人生活的方方面面。王先生的藏品中,就有在閩南番客樓中十分常見的滴水獸。從色彩豐富、造型雅致、意態含蓄的滴水獸身上,不難看出,這一從西方舶來的建築裝飾品,經歷了由南洋到閩南的遷移之後,早已“入鄉隨俗”,演變得更接閩南地氣,成為文明交融的產物。 從中國的東南到亞洲的東南,泉州人一路遷徙,也成為文化交流的使者。他們既固守著原鄉的文化,用相通的鄉音與共同的信仰密切了與家鄉的聯繫,增強族群的凝聚力,又與當地土著、曾經的殖民者、來自不同地域的華人群體相互交流融合,從最初的打交道,再到行業的競爭,直至行為方式的磨合,這其中,最為微妙的是不同文化間的碰撞,相互妥協,最終有機交融。 這一漫長的歷史進程中,演繹著許許多多的故事,無不說明一個道理:文明的交流與融合,並不是要模糊不同族群文化觀念上的界限,而是在保持自身文化特色基礎上的交流與互鑒。顯然,傳統的堅守與觀念的開放,兩者並不矛盾:如果不堅守傳統,那麼文明交流就失去了根基,成為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如果不開放思路,那麼傳統將變成故步自封,成了抱殘守缺。 “下南洋”無疑也在一定程度上重塑了泉州的人文性格,既傳統,珍視家庭,顧戀鄉土,又開放,胸襟開闊,向海而生。兩種看似矛盾的品性,得以在泉州人身上完美結合,相互成就。 這也與中外文化交融的經典案例——獅文化,千年之下遙相呼應。 作者 鄭運鐘/文 受訪者/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