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鼎專刊】重陽 登臨山圃 秋收望遠

□ 馮文喜/文


淡墨秋山,今又重陽。重陽,以遊山為樂,故曰「登高」。
太姥山名重東南沿海,海拔近千米,是重陽登高的理想之山,且是漢唐以來,保留有登高覽勝的記錄和蹤跡。晚唐長溪人林嵩,寫有一篇《太姥山記》,列出了登山的幾條路線:東線的來自疊石,及自北折來的一條小徑;東南線的來自金峰;西線的來自國興;北線的則來自玉湖,這四個方位都可以登山,並且各個點站都有禪院(那時稱為庵)。

登太姥山遠眺(游祖建 攝)

想必那時的人,入山經行此處,都要在各個點站歇腳,他們都要回頭看看所登過的台階,然後把目光移向遠處,山記中的四個字詞「秋霽望遠」,其意就是——目之所及,皆是星辰大海。
太姥山以它的高峭雄偉險峻,景觀變幻萬千,贏得了宋元明清以來無數旅人登臨的腳步。歷史沉澱這麼久,山上的石嶺何其之長,每在秋高氣爽之時,旅人總把太姥山作為登高首選之地。
原因何在?人們將過去的節俗在高山中承繼,像迎面吹來的山風一樣,讓心靈有了暢快的舒適感。於今登臨高處,或許還帶著幾多敬畏,那就是對太姥山留下的人文歷史的敬意。

梔子豐收梔農開懷(王婷婷 攝)

登高太姥,就是尋找心靈之旅,感受太姥山的遠古之風。它的歷史文化,有幾處值得再品味,再擁有——漢武帝時期,命東方朔為使臣去考察天下名山,要遴選一批具有人文景觀的山嶽並授名號。漢武帝冊封太姥山為「天下第一山」,作為名山來推崇,並鐫刻摩崖於太姥。到了唐玄宗開元、宣宗時期,太姥山受到敕建。五代十國時期,閩王封太姥為「西嶽」。

這麼一說,我們心中對太姥敬畏感、崇高感明顯快速提升,登高就是奔著人文而不知疲倦向前爬去,直至最頂峰。乃至不知秋風,已吹乾了身上的汗花。
登山旅途,一直延續千百年,直到清乾隆年間,太姥山下有位名邱椿的學者,為了讓旅人上山有個嚮導,就直接作了份入山指南《太姥山指掌》,繪出了入山的線路。
這份看上去很簡易的指南,卻是這位生於太姥山下的清代學者嘔心瀝血之作,他在《自序》中稱自己為「古園子」,以古仁人之心,在有限的生平裡,只圖作個名山的嚮導,願與旅人窮春秋、涉冬夏。指南成了他簡單的志向,也方便了一撥又一撥登山的旅人。
循著指南登級而入,有多少旅人的蹤跡,留在太姥國興這塊點站上。點站之東北處山頂中有兩方摩崖,草木掩映,銘文清晰可辨:「陳凱、洪炳、王師、顏師、尹師道、林徽啟、敦夫、師雄同登。刊者鄭明,天下太平,庚戌重九日。」由是觀之,在九日重陽節,幾位旅人逸興遄飛,結伴登高。
漢唐以降、明清以來的登山線路,用今天的眼光來看,它們已融入重陽節俗的一條條光景裡。

又是重陽日,登高樓亭台,望江水遠流,大河蒼茫,頓生豪情。
古代的亭台樓閣,融入了建造者的聰明才智,把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有機地融合於一處,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作新樓,始建於清乾隆六年(1741)五月,位於桐山之南,原為署衙大門,上懸譙鼓,作為譙樓。此樓的締造者是福鼎首任縣令傅維祖,浙江鄞縣(今寧波)人。新樓規模備具,當中三間,兩旁各延伸出半翼,建廳堂、起樓台。
作新樓落成於次年三月,樓閣高聳,寬敞明亮。四周毫無遮蔽,諸山環拱。當時,剛剛建縣不久,傅維祖以建樓閣為契機,廢興墜舉,銳意圖志,把譙樓命名為作新樓,取煥然一新之意。
在《作新樓記》中,傅維祖寄予圖治之厚望,「仰以瞻聖德之巍煥,俯以驗民氣之日新。」登斯樓,一俯一仰,皆為萬眾民生著想。
福寧郡守李拔也曾登上摩霄峰,在平台處建觀海亭,題留「太姥摩霄第一峰」,及山亭聯句「仰觀三極星辰近,俯視四垂日月低」。他將登山傳統文化概括為:登山小魯,觀水觀瀾。並議登太姥高山者,可作如是觀之體悟。
幾多樓台亭閣,可供登臨,如龍山太陽閣、鰲峰飛翠亭、鐵障山駐履亭、雙髻山一覽軒。時光悠悠,作為古跡,它們與作新樓、觀海亭一樣,只留下遺址,原有建築不復存在。
然而,樓台承載的歷史人文,卻閃耀古今。今又重陽,登臨懷古,秋風迎面而來。

稻穀豐收農人樂(王綺蓼 攝)
稻穀豐收農人樂(王綺蓼 攝)


今又重陽,園圃菊花傍地開,故農曆九月又稱菊月。
在山道、田邊,或灌木叢裡,隨處可見野菊花。野菊是山地入秋時節的標誌性花卉,野菊花全身都是寶,它的莖、葉都可入藥。可以食用,也可以外敷。
在福鼎一老房子厝簷的竹灰牆上,見到過一個處方,「祖傳眼藥方:白菊花、茯苓、杞子、西露、杜仲、青鹽、麥冬、山甘草」,當中就有一味白菊花。
野菊花是多年生草本植物,莖基常匍匐於自身或其它植物上,莖的上部多分枝。野菊花小,呈聚傘狀,開白色花、黃色花。有北風天氣,採摘的菊花會很快風乾,花傘收縮起來,色調褪卻,有一股濃郁的中草藥味。
採摘野菊是愜意的活兒,秋季時節,花已熟了,便可到山地上尋覓野菊花。採摘一個上午,有半籃子的野菊花,拎回來,放置在咼籮上陰乾。那時,有青草販子到村上收購野菊花。村上山頭凡長有野菊花,都被採摘光了。有經驗的青草師,調配食用野菊,以平心靜氣。
菊花開在山中,也開在傳統文化裡,被賦予了隱逸者超凡脫俗的象徵。自古吟詠菊花,多是托物言志、借物詠懷,借菊花來表達高尚的品格和高潔的情操。
在古俗中,菊花象徵長壽。重陽聚會飲菊花酒、賞菊賦詩已成傳統。清康熙年間,鄭姓祖先從莆田一路北上,在硤門岐尾安居。隨後,族業逐漸發達、人丁興旺起來,並留下豐厚的族姓文化。其中重陽賞菊賦詩、祝壽習俗,保留最為豐富精彩。

稻穀豐收農人樂(王綺蓼 攝)

民國版《鄭氏宗譜》中輯「菊花壽詩」十餘首,主要是給東家鄭文岡先生(1844—1918)古稀拜壽時即興而作。
鄭文岡先生為人有志向,熱心於地方和族中公益,並樂善好施,享有非常好的口碑和聲譽,民國二年(1913),在先賢古稀之年,地方名流紛紛前來祝壽題詩。諸作中出現「菊花」一詞,代表了健康、長壽的美好祝願。
重陽日,歷來就有觀賞菊花的風俗。宣統二年(1910),智水作《鳳山十六景詩》並序,第十五首詩即《蕉園賞菊》。鳳山即太姥金山山脈,東南為鳳城(今牙城),後晉瑞雲名剎坐落於此間。蕉園應當是其中的一處山圃,今名具體指哪裡已不詳,也只仍見於民國福鼎縣令周賡慈的同題詩中:「書成懷素何人賞,合共黃花著意看。」
重陽賞菊,詠菊,不僅僅是愛菊的姿色,更重要的是由於它的高潔品格,「菊花如我心」,藉以詠菊而喻志。

重陽日,天高雲淡,山園農作物已成熟。
正是黃梔子採收時節。閩浙邊界,山海交匯,崗巒起伏。一路驅車前往山地,遠遠地就看到漫山遍野的叢叢梔子樹林。
梔子原名為卮子,別名黃梔子、山梔子。福鼎梔子栽培、藥用已有二三百年歷史。
霜降期間,天氣乾燥,就要把採摘回來的黃梔子,用竹籩攤開晾乾,借助小刀片環割掰開去殼。因黃梔子有很高的藥用價值,需對乾果進行深加工,傳統乾果製作包括堆積、水焯、瀝干、剝殼等幾道工序。在曬過半日左右,待半干見果皮收縮後進行去殼,再曬乾半日左右促干。
此時山野梯田的晚稻也已成熟,稻葉最先知秋,葉片收束,作成拔尖狀,顯得異常的金黃。谷穗低垂,飽滿的顆粒幾乎壓彎了稈子。秋風吹動,稻穀呈波浪式起伏,從山彎裡傳遞到另一山彎的遠處。農人收割稻穀,山地裡響起了脫谷的聲音,連片的梯田留下樁樁稻茬。
稻穀一擔一擔挑到院子上,或谷坪裡,攤開篾籩,稻穀直接倒在上面,用竹篩抬掉稻葉與雜物,然後用竹耙再攤晾成薄薄的一層。臨近午時,需要把篾籩裡的稻穀進行歸堆,再用竹耙往四角攤薄。一天曬下來,稻穀已有了六七成干。臨近半晡時分,要將稻穀收回竹筐,以免夜晚秋露打濕。次日,還是艷陽天,仍然要把半干的稻穀拿出來,攤在埕院上曬。二三日後,晚稻基本曬乾了。
大豆與晚稻一起入秋。因大豆種植於梯田的田埂邊,故稱為「田埂豆」,俗叫「田塍豆」。埕院上,由兩個木質的「架馬椅」,橫一竹木竿,支起曬架,一朵朵的田塍豆以「騎馬勢」就搭在竹木竿上晾曬。經秋陽曝曬,大豆的葉片、梗杈、枝箕,一律變黃、變紅,變得透黃。秋風乍起,豆葉脫落箕柄,豆把上只留下了一枝枝金黃色的大豆。
農戶家裡的楻桶可直接移到坪園,一張有疏齒的木塊側放在桶內,用篾簟裹住桶身,留下一人寬的位置,便於「打豆」。手持豆把,讓豆莢使勁地在木塊上鞭打,只見飽滿的豆子紛紛蹦跳而出,全部歸集在楻桶裡。用竹篩抬去留存的箕葉雜物後,還要將大豆攤在竹簟上再一次晾曬,直曬到顏色呈金黃、豆粒干實,方可入倉。
山村還有玉米、小麥、花生、南瓜、地瓜等農作物,葉子漸漸變色、枯萎、飄落,從繁茂成長趨向蕭索成熟。
金黃是農作物最濃郁、最有顏值的色彩——時令趨向重陽。

新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