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漸漸對很多東西失去了熱愛。
再有趣的人,也不過爾爾。再美味的食物,也興味索然。只有那一碗散發著裊裊熱氣和濃濃油香的干拌牛肉麵,最能撫慰我平淡如水的心。
每個星期四早上六點半起床,送大寶去學校,再送二寶到幼兒園,等到能安安心心坐在這裡吃麵,一般已是早上8點多。
「一兩~軟干牛~」門口的阿姨甕聲甕氣朝裡喊,鼻音頗重,又如川劇演員般拖長了尾音。不知為何,在這樣具有特色的聲音裡,我的心情總會莫名明媚起來。
這家叫牛王廟的麵館不過十幾個平方,裡外一共八九張桌子,桌椅樸實甚至簡陋,食客卻是人來人往。四五個店員有條不紊地各自忙碌著,食客剛落座,一小碗熱騰騰白宣宣的甜豆漿便擺在了面前。不多時,面就好了。
圓滾滾的活面粗細適中,不過在鍋中多等待了幾秒,就變得更軟糯,卻也不失筋道。牛肉大粒,青菜翠綠,特製醬料鹹香適中,油而不膩,香而不燥。嚥下嘴裡洶湧的口水,耐心把面攪拌均勻,迫不及待挑面入口——啊哈,那一剎那,靈魂彷彿跟著味蕾一起甦醒——生活真美好,我熱愛每一個星期四。而這美好的一天,都是從這一碗散發著裊裊熱氣和濃濃油香的干拌牛肉麵開始的。
週一到週三是任勞任怨的社畜,週末要扮演脾氣穩定廚藝高超的全職媽媽,被生活裹挾前行的我,很難有自己的救贖。週三晚上如履薄冰地在報紙清樣上簽下自己的名字,週四終於可以稍微喘口氣,如果沒有額外的採訪任務,還可以在下班後和久不見面的老友們吃頓大餐,聊天吹牛,甚至喝點小酒——我真希望每天都是星期四。
我素來喜歡麵食,然而巴城的麵館大多差強人意,很多麵館為了保持活麵筋道的口感,又或者是為了節約時間,煮麵鍋裡水都不沸,一把活面繞成一團扔進去,打個滾兒便急匆匆撈出。麵條鹼味重,還不過芯,吃起來味同嚼蠟,又棄之可惜。租房和單位附近的麵館一一嘗試過,無一合味,卻也懶得尋覓新的去處。
據說這家牛王廟麵館在巴城已經開了三十多年,我第一次去,是在14年前。
一次,聽一位前輩說他每天都要帶上小學的女兒去一家叫「牛王廟」的麵館吃麵。「她只吃那家的面,每天早上都要來一碗。」前輩一邊擦著額角的汗,一邊跟電梯裡的同事閒聊。他的眼裡寫滿了對女兒的寵溺,我卻像林黛玉一樣,眼角有一絲潮濕——我也想我的爸爸了。人長大的第一課,就是離別,告別家鄉和親人,到陌生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我暗暗記住這家麵館的名字,幾經打聽,終於在一個清晨慕名而去。非常慶幸前輩女兒的口味跟我相差無幾,只一口,我便深深愛上了這個味道。儘管後來我也慕名到了許多頗有名氣的食店,比如雞絲豆腐腦、松果子米線、魏油茶……卻都不如這次的嘗試那樣驚艷,那樣撫慰人心。
那時的我剛剛從求學的省城回到巴中,雖是巴中人,卻是第一次到巴城。那時,巴城沒有親人和朋友,伴隨我的除了忙碌就只剩孤獨。採訪結束的間隙,我常常獨自站在三號橋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點上一支漫長的煙。我抽一半,風抽一半。巴城的夕陽從西華山的方向落下,金黃的餘暉裡,巴河波光粼粼,像極了老家那條大河。
無論是向陽而生還是被裹挾前行,無論是多姿多彩還是平淡如水,生活的腳步從不會停下。那時我從未想過會在這座原本無比陌生的城市定居,也沒有預料到如今身份證上的地址已經從老家祭田壩變更到了回風街道某個小區。但我的的確確留在了巴城。在這裡,我和先生結了婚,從合租房搬進了電梯房,兩個女兒也正健康快樂地長大。同事每天早上都要吃一碗牛王廟麵條的女兒,也已經大學畢業,在外地工作安家。
週末不急著趕時間,我偶爾會在早上帶兩個女兒去牛王廟吃麵。依舊是煮得稍軟的干拌牛肉麵,醬汁鹹香濃郁,香氣四溢。
「媽媽,這個麵條好好吃呀!」二寶從碗裡抬起頭對我說,嘴角掛著湯汁,眼睛笑成了月牙。
那一刻,我突然察覺到,我的心安之處,原來是巴城。